杯酒人生：张静与加贝兰的青春“相对论”

图注：从酒庄葡萄园远眺贺兰山脉

拍摄：陈曦

古时候宁夏有八景：黑水故城、夏台秋草、黄沙古渡、官桥柳色、良田晚照、汉渠春水，以及位列八景之首的——贺兰晴雪。

而对于屏幕前的各位读者来说，第一次知悉“贺兰晴雪”，很可能是来自一个酒庄的名字——六月暑日，西北苍茫，贺兰山裸露着古老的筋骨，远处青羊溜山的山巅晴空潋滟，白雪盖顶，山脚下掩映着一垄垄翠绿的葡萄藤。

这些树藤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十几个年头，对于绵延的贺兰山，它们还是娇嫩的稚子。2005年，两位在自治区政府鞠躬尽瘁的老人——容健和王奉玉带着树苗和铁锹来到这里。彼时20岁出头的酿酒师张静，正学着法国援助专家，把泥土塞进嘴里咂摸滋味。

图注：贺兰晴雪酒庄

（从左至右）王奉玉、容健、张静

来源：读醉

谁也不会想到，六年以后，贺兰晴雪酒庄酿造的加贝兰葡萄酒，会在Decanter世界葡萄酒大赛上获得最高奖项，成为首个摘取大赛最高奖项的中国葡萄酒。“贺兰晴雪”也从此有了生命，成为无数葡萄酒爱好者在微醺之际的精神飞地。

当你来到这座波澜不惊的“博物馆”，仍然可以看见产区开拓的道道年轮：接待大厅撑起桌子的旧橡木桶，车间角落里陈列着工艺老旧的发酵罐。十八年来，岁月的痕迹留在了每个匠人的手掌，却也在整个产区的激荡下倏忽而逝。

图注：酒庄接待厅门口

拍摄：陈曦

新鲜的葡萄，古老的风土；不改的初心，激进的时代。于是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不由得产生新的憧憬：人们常说，葡萄酒世界从这里发现了中国宁夏产区。

那么，然后呢？

2005年：

在盐碱地上种葡萄是种什么体验？

搞了一辈子葡萄栽培的王奉玉老爷子说，银川这个名字，说的就是以前满地的盐碱，在西北灼热的烈日下银光闪烁、波瀚横涯。而酒庄所在的七泉沟，更是一片贫瘠的荒野，土壤盐碱值高达9.2，种啥啥不长。现在酒庄接待厅前面的荷花池，最早种的是抗旱性很强的贝达砧木，眼看实在活不起来，只好把土挖掉，填水造湖，后来才种上了荷花。容老爷子爱得跟宝贝似的，一到夏天就在朋友圈晒图刷屏。

图注：酒庄葡萄园里的葡萄

拍摄：陈曦

可就是这么一片不毛之地，却有人铁了心要弄出“葡萄美酒”。2005年，容健和王奉玉退休后，决心一起在贺兰山脚下建酒庄。初出校门没几年的张静，就这么被“忽悠着”辞掉了“铁饭碗”，担任酿酒师，在贺兰山下就着盐碱嚼起了泥巴。

“刚去开荒的时候，也没有盖板房，就在帐篷里支个锅煮面。有一次遇上风沙没来得及盖锅盖，转眼间，一锅面汤就变成了泥汤。”张静指着照片墙上的荒地，笑出一嘴牙花子，“当年才20出头，也没觉得多苦。”

为了改良盐碱地，贺兰晴雪酒庄主动承接宁夏大学的研究试点，从发电厂运来500吨脱硫炉渣，通过与土壤的中和反应改变土地盐碱值。再经过反复种植绿植，施农家肥和牛羊粪等各种方式改良土壤，才让葡萄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生长——pH值偏高，土壤有机质非常低，是宁夏产区的共性。直到现在，整个宁夏的土地盐碱值还在7.8-7.9。

图注：正在处理葡萄藤的张静

拍摄：陈曦

同样是这么一片荒地，却有着得天独厚的葡萄风土：年日照超过3000小时，有效积温3200℃以上；年降水量不到200毫米的极端干旱，有利于各类风味物质的浓缩；富含砾石的淡灰钙土的贫瘠土地，适合葡萄根系下扎，也减少了病虫灾害和农药的使用。“郁郁葱葱，曲径通幽，花香鸟语，葡萄串串，美酒飘香……我们迟早会把酒庄建造成一片乐园。”是的，当初两位老爷子就是这么给张静画饼的。

那个时候的张静，对于酿酒技术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如今业内如数家珍的优异风土，在当时还是一张从未兑现的空头支票。

图注：张静

来源：网络

就这么迷茫着、困惑着、新奇着、感动着，张静从一个学园林的毛丫头，成为荒原上的酿酒师，和两位壮心不已的老前辈一起，攥着这张“空头支票”，开出了这么一个荷塘映艳、树林葱郁的庄园，开出了整个宁夏葡萄酒产区的烂漫山花。

2011年：

从石头缝里蹦出的世界顶级大奖

某种意义上来说，贺兰晴雪与加贝兰，曾经是宁夏产区精品葡萄酒的一根独苗儿。我们如今说着“葡萄酒世界从这里发现了中国宁夏产区”，然而在被葡萄酒世界所“发现”之前，首先要有人“发现”自己。

图注：加贝兰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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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爷子都跟这片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坚信宁夏能酿出媲美世界顶级的葡萄酒：容健在自治区政府主管农业工作多年，王奉玉更是在80年代就在自治区科技厅研究葡萄栽培。张静一毕业就跟国内外的葡萄酒专家们打上了交道，在跟着李德美学习酿酒之前，就自己搜罗书本进行自学。

“我当时买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葡萄酒学院关于种植及酿造方面的全套书籍，还有一堆国内外的专业的、或者非专业的各种杂志刊物。但是收获最大的还是跟宁夏自治区引进的那些援助专家们。”

图注：酒庄的葡萄

来源：网络

“法国一些退休的老专家来宁夏实地考察，管人家吃住车马就行，不仅不收取报酬，在走的时候还会写厚厚的报告。我当时就是带着这些专家，到各个酒厂去拜访和调查，然后整理学习他们对产区种植和酿造的指导建议，现在想起来还非常感激——是这些人给我们产区插上了腾飞的翅膀，让我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开始真正理解葡萄酒是什么。”

除了外来的援助，宁夏的本地专家在贺兰晴雪初建时也给出了不小的帮助。那时，宁夏的葡萄酒企业不多，王朝酒业的常务副总王树生以及张裕酒业的技术负责人都曾来到贺兰晴雪，帮助张静他们去解决生产过程中遇到的具体问题。比如，米勒板怎么做才能让水的效率更高，筛板怎么做才能不堵汁等。这些经验的传授，张静到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其实真的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和支持，用我们老爷子的话来说，我们是站在前辈和专家的肩膀上，走出来的这样的一个小酒庄”。

图注：酒庄的地下酒窖

拍摄：陈曦

有了前人的经验以及技术传授，贺兰晴雪在建造酒庄和酿酒时做出了突破，包括建造地下酒窖和使用橡木桶，此前，在宁夏没有任何一家酒庄曾做过这两件事情。于是，在酒庄成立后的第六年，在所有人都在闷头钻研的时候，当初两个老爷子夸下的海口，以超乎所有人期待的方式兑现了。

Decanter，国际上影响力最大、最权威的葡萄酒赛事之一，彼时的宁夏产区还没几个人听过这个名字。2011年当酒庄特别顾问李德美教授打来电话，张静和容健夫妇得知获奖，匆忙打点行装赶赴伦敦，刚下飞机就被截到了颁奖现场。在世界瞩目的闪光灯下，张静穿着一件极具中国特色的旗袍领挂脖小礼服，戴着无框眼镜，紧张得小脸通红。

图注：2011年Decanter颁奖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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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经年，她无数次带人看起这张照片，当时荣光下复杂的心情已经变得澄澈，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背后的产区已经从无到有，变得绚丽万分。“贺兰晴雪探索了宁夏另一种酒庄发展模式——致力于精品，做以品质为重的葡萄酒庄。”

而在张静眼里，12年前，获得这样的奖项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就是给政府和投资商发展葡萄酒的信心，让想投资宁夏葡萄酒产业的企业家看到希望：“两个老头加上一个小姑娘就能做出这么个酒，如果有更好的团队，更优的设备，还有什么理由会做不好呢？”

2023年：

酒杯里的青春“相对论”

酒庄地窖有一个专门的珍藏室，陈列着自2005年开庄以来各个历史年份的酒款。当年Decanter上无限荣光的加贝兰特别珍藏2009，在无数奖状的簇拥下静静地存贮在这里。

图注：加贝兰2009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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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过去，宁夏已经成为中国炙手可热的明星产区，大量资本和人才涌入，规模宏大，气势辉煌的新兴酒庄比比皆是。相形之下，贺兰晴雪仍然是当年那个小酒庄，踏踏实实种葡萄酿酒，每年挣到一点钱，就购置几个发酵罐、挖个地窖……花开千树，灯火阑珊，曾经的拓荒者，挺立在时代的潮头，仍旧执拗地探求着自己的“道”。

除了早已蜚声海内的加贝兰混酿和单一赤霞珠，张静作为酿酒师，在两位老爷子的帮助下，引进新的葡萄品种，试图寻求新的风土表达，匠心独运之下，马瑟兰、马尔贝克，还有所有酿酒师心中的最高峰——黑皮诺，都以“加贝兰小脚丫”系列产出了广受好评的优质葡萄酒，而“小脚丫”当年的脚印，正来自于张静的女儿——铅华落尽，一切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蹒跚学步，重赴征途。

图注：张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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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贺兰晴雪是相对的，你若说它快，酒窖里沉睡在橡木桶里的葡萄酒可不认同；你若说它慢，可就是一眨眼之间，张静就从20几岁的小姑娘，变成了小姑娘的妈妈。而另外两位创始人容健和王奉玉，今年也要满80岁了。

要让张静说，一年365天里，两位老爷子恨不得366天都在酒庄里，“要是不来酒庄，他们就这疼那疼的，只要一来酒庄，就哪儿都不疼了”。

图注：2011年Decanter颁奖典礼

来源：网络

容健来的时候，几乎什么都做，扫院子、浇水、整理葡萄藤……眼里都是活儿。听到有人想认识自己，容健才从地里过来，穿着泥鞋、短裤，因为浇水而溅到腿上的泥还没干，张静笑着说：“你看，泥腿子来了”。有的时候，来的人不认识容健，和张静说“我看到你们家有个老爷子在浇水”，张静也会哭笑不得地解释“那是我们容总”。

王奉玉也是坚持每天都来酒庄，一到酒庄心情就好，就喜欢田园生活。他主要负责葡萄园的种植和管理，就算现在体力不如从前了，也要每天都来看看这片园子。对于王奉玉而言，自己和葡萄园的感情太深了，“是生命中间的一种增长剂恢复剂，只要来了就心情好”。

图注：酒窖里的葡萄酒

拍摄：陈曦

每一年，张静都会送加贝兰去参加一些行业内的顶级葡萄酒大赛，对她而言，持续参加顶级大赛的原因在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对内肯定自己，知道自己所坚持的酿造理念和方向是对的，可以继续坚持这样走下去；另一方面是对外，让世界知道贺兰晴雪依然活跃在中国葡萄酒的第一线，加贝兰的每一次守正创新，仍然可以给同道们启发和鼓励，比如，“原来宁夏真的可以酿出世界的一流的黑皮诺。”

离开酒庄前，三位庄主一起在接待厅的门口留下了一张合照，容健为此还特意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照片里，张静、王奉玉、容健三人组合一如往年，在他们的背后有一句话：“葡萄酒世界从这里发现了中国宁夏产区。”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