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默里：我写 “圣经”，但我不是“上帝”

　　标志性的巴拿马草帽，白发白胡子，红润的脸颊总带有温和的笑意，浓郁的蓝色眼睛闪烁着孩子般的纯净、坦率，说起话来声音柔和、风趣幽默。这就是世界上第一位全职威士忌作家、《威士忌圣经》的作者—吉姆·默里（Jim Murray）给我的第一印象。曾开玩笑问吉姆，“如果让您用一种威士忌来形容自己，您会选择哪一种？”吉姆爽朗一笑，托腮笑道：“Oldsometime sweet,sometimes complex（老的，有时甜，有时复杂。）”

 

　　这是一位特立独行、备受争议的传奇人物，但总觉得他更像隔壁邻居家满肚子故事的老爷爷，每天早起去观鸟，散步三四公里，然后集中精力工作，等他忙完工作，你凑到旁边，他会给你讲一个下午的故事，温柔地，幽默地，哪怕你不断质疑或者不停重复地问一些他已强调过的事，他也不会生气，依然柔声耐心地娓娓道来，也许偶尔眼眸深处会闪过一丝失望。

 

“如果你看到我加冰加水，可直接拿冰凿来砸我”

 

　　5月28日，在广州金樽格兰威士忌大师班上，吉姆再一次“传授”威士忌品鉴方法，也许他都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示范这套“神棍品酒大法”了。

 

　　往酒杯里倒入适量威士忌，用一只手掌握持杯体底部，再用另一只干净的手盖住杯口，再把杯子紧握着放在胸前，等酒液基本接近体温，松开盖住杯子的手，把酒杯慢慢凑近鼻子，保持头部平正和杯子平直，然后像平常呼吸一样自然地轻闻酒香。

 

　　前戏做足，开始品酒了。浅尝一口，让酒液润湿口腔，把其他味道清理掉。吐掉，再喝一小口，头30°上仰，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条鱼，张开嘴巴，舌头上下摆动，咀嚼口中的酒液，等“咬”得差不多了，吐掉，再喝到第三口，这时才能慢慢品出味道。吉姆一向不建议把酒吞下去，“真的喝下去的话，那就在最后一杯的时候”，否则酒精作用会影响接下来的品鉴。

 

　　似乎每到一个地方，总少不了有人向吉姆请教威士忌品鉴方法，而每次听到这些问题，吉姆总像第一次听到一般，热情地找来郁金香高脚杯，一步步耐心示范、详细讲解，有时他会想象自己是一条在水里悠然吐着水泡的鱼，有时他会觉得自己是蓝天下展翅滑翔的鸟，专注而享受。

 

　　如果你像品鉴葡萄酒一般不断地摇晃酒杯，或试图往威士忌里加冰加水，吉姆一定会坚决果断地说“NO”。“如果在一瓶40度的威士忌里加入一滴水，酒精就不是40度了，就不再威士忌了，而是重口味的水。”“在我有生之年，如果你看到我往威士忌加冰加水，你可以直接拿冰凿来砸我，因为我活该。”

 

　　这位一聊起威士忌就滔滔不绝的英国绅士似乎像爱生命一般爱着威士忌，格外较真。在品鉴威士忌时为了不让发丝垂下来捣乱和担心发胶味影响鼻子的判断，他戴上了帽子；为了品鉴时可以专心、客观，他喜欢在一个专门独立的房间里独自品鉴威士忌，而品鉴会的会场，也临时从酒吧改到的西餐厅，“酒吧里的雪茄味太浓！”吉姆解释道。“我不喜欢被打扰。因为有时候会遇到一些品牌酒商，他们会问你对威士忌的看法和原因，而这样独处的方式帮助我拒绝了他们。”吉姆稍停顿，补充道：“但你有时候也需要分享，就像你看到了美丽的日落和壮观的瀑布时，总是需要和别人一起分享这美好的景色和感受。”为了分享The Last Drop，吉姆还特意来到了中国。

 

“我想开启威士忌写作新时代”

　　也许是为了分享，自2003年开始，吉姆每年都会出版一本《威士忌圣经》，分享上千款威士忌。如今《威士忌圣经》系列书籍已是威士忌界最具影响力的书籍之一，被威士忌爱好者视为指南，每年卖出超过50万本。而刚成为威士忌全职作家时，吉姆曾因销量不佳而损失4万英磅，甚至不得不借钱去才能继续品鉴工作。

1957年11月13日出生于英国萨里的吉姆在青年时期曾是敏锐的新闻记者，早在16岁的时候，还是学生的吉姆就开始为当地报纸写稿，并且开设了他个人的电视节目《Murray on Monday》。后来，投身新闻行业的吉姆越来越喜欢威士忌，到1992年对威士忌早有研究的吉姆毅然放弃工作，投身威士忌行业。因为当时虽然有一些人在为报纸写一些威士忌相关报道，但涉及内容还是太少，且有些内容太荒谬可笑。“我想去尝试一些新鲜的事情，去开启威士忌写作的新时代。”

 

　　带着雄心壮志开始的吉姆很快就被泼了一脸冷水。三个月后，吉姆的妻子离开了他，因为她不相信这个冒险的决定。从此，吉姆成为一个单身父亲，一边抚养儿子，一边开始全职威士忌作家的生活，几乎除了品酒就是写作。

 

　　“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生活。”吉姆是这样形容自己的生活的。95%的时间都已被工作占据，难以开展正常的人际交往，没有时间去游玩，家里连电视机都没有，更不要谈使用社交网络，他全身心扑在威士忌的品鉴写作上。每年编写《威士忌圣经》的四五个月期间，他每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12个小时，只有到冬天，才有几天休息时间。因长期高强度的工作，吉姆的背部也受到严重损失。“也许再过一年半载，我都不能走路了。”吉姆无力一笑，开玩笑道。尽管常常筋疲力尽，但吉姆还不想停下来，“我会一直写下去的。”

 

　　然而对吉姆来说，最困难的不是高强度的工作，而是诚信问题所带来的压力。在44年的媒体经验和职业道德的基础上，“我尽可能地去做到精准，《威士忌圣经》里是没有广告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我所写的内容，没有任何人能够出钱让我去给以优待，如果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很可能会打他们。”而为了尽可能地客观精准，吉姆一旦感冒或身体不适，为避免因药物影响感觉系统，他会停下来17天不工作，不去写任何一个品鉴词。这样一来，吉姆完成作品的时间就被大大缩短，为如期出版，吉姆只能在时间的巨大压力之下不断品鉴。

 

“有些批评者并非专家”

　　有人说，爱戴帽子的人往往分为两种，一种是追求戏剧感的，一种是喜欢躲起来的。吉姆是属于后者，只是他无从躲起。

 

　　有人捧场就有人诽谤，特别是在这个网络时代。尽管吉姆尽可能地对读者客观诚信，尽管因忙碌而避开了外面的热闹，可生活并不会因此放过他。每年《威士忌圣经》一出版，威士忌界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有人以书为指南，对照着去尝试，有的人则指着书中内容，在网上、各类媒体中提出各种质疑。

 

　　2014年11月，吉姆在《威士忌圣经2015》里以97.5分的高分（满分100分）把“世界第一”评给了山崎单一麦芽威士忌雪利桶2013。没想到，这款全球限量 18000 瓶的日本威士忌瞬间断货，并被炒成了天价。在媒体广泛宣传等作用力下，日本威士忌热潮在不断升温，供不应求，山崎（Yamazaki）、响（Hibiki）、余市（Yoichi）等威士忌价格飙升，不少酒品的售价从三位数跃为四位数。同时，指责《威士忌圣经》哄抬某些品牌酒水价格的批评声也此起彼伏。

 

　　也许听到太多这样的声音，以致一听到记者提及“日本威士忌”，吉姆就马上笑道：“这是我的错，这是我的错。”然后正色道：“其实我并没有在《威士忌圣经》中抬高它的价格，这因为消费者的个人行为，我无法控制它的价格。”

 

　　吉姆也很无奈，市场哄抬了威士忌价格，结果罪名归到了自己身上，而花了那么多心血去写就的书却容易被忽略。《威士忌圣经2015》出版后，为了看看日本公众的反应以确定自己选择的正确与否，吉姆去了日本。没想到在机场的威士忌店里，吉姆就遇到四位买酒的旅客，只见他们一进店就直接问是否有日本山崎威士忌出售，“他们四个人都没有认出我来向我买书，而是直接去买了酒。”吉姆摇头，无奈一笑。

 

　　关于抬高价格的责备声还没消停，新的争议又来了。这一次却是因为吉姆在《威士忌圣经2016年》里把年度最佳威士忌评给了一款售价30美元加拿大皇冠“北境丰收”黑麦威士忌。如此让人大跌眼镜的行为，让一些人质疑吉姆是在制造话题以提高书的销量。对于各类声音，吉姆很坦然，在他看来，是这款夺冠威士忌的毫不妥协和独特的美惊艳了他，但得到最高分的只是这一款酒，而不是这个品牌全部生产批次的酒。“的确有许多争议，但我不在乎。我也很乐意听到不同的声音，但我不为盈利，不代表任何品牌，我的评选仅仅是代表我个人。”

 

　　有人甚至把矛头对准吉姆的品鉴标准，“个人色彩太浓了”“近几年越来越天马行空了”“缺乏明确的评判标准”……当提到这类评价，吉姆略一沉默，严肃答道：“这是非常荒谬的。我是有明确的评判标准的，在评判时会综合考虑颜色、平衡感、酒桶等因素，我已公开详细展示了我的品鉴方法，而且在1995年我成为了全职的威士忌品鉴师。可能我对威士忌的理解水平、角度跟其他一些所谓专家不一样，因为我在写书前是花了15年去深入学习的。是哪些人在批评？是那些只是品鉴了3年威士忌，从网上搜集一些资料，从来没去过产区、酒厂，从来没体验过的人吗？你可以直接到我的面前，面对面交流，就像专家一样，而不是在网络上随意批评。问题在于，有些这样批评的人本身并不是专家。”

 

　　访谈结束了。在准备起身离开时，吉姆忽然补充道：“书里都是我个人的观点，我写这本《威士忌圣经》并不代表我是‘上帝’。”红润的脸庞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澄澈的眼波里多了一丝疲惫。（文：凌江婵　编：Al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