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专栏丨林裕森：凋零中的永恒

顺应潮流也许是通则，但不一定是真理，在葡萄酒的世界里，也是如此。玛歌村的Boyer老先生便一直用一种全然抗拒潮流的固执，让时光凝滞在酒庄门外，闭门酿造着他所坚信的最传统的玛歌村风味。

 

林裕森

 

近一年内，在波尔多拜访了近300家城堡酒庄，大多为产区内最知名的顶尖名堡，其中最难忘的一家，是玛歌产区（Margaux）里的Chateau Bel Air-Marquis d’Aligre，尽管它并不是特别有名，也不是列级酒庄，但让人由衷地感动。庄主Boyer先生自1947年开始参与酿酒,至今已经66年，但在他的酒庄里却完全看不到时代的演进，老先生用一种全然抗拒潮流的固执，让时光凝滞在酒庄门外，闭门酿造着他所坚信的最传统的玛歌村风味。若想对照半世纪以来随潮流兜转多回的波尔多酒业，他酿的酒就是一面最通透的时代明镜。

 

“你得先找好离开的借口，不然老先生会聊上好几个小时。”我请Chateau Desmirail的庄主Denis Lurton先生帮忙约采访时，他善意地提醒了我。第一次去，我到晚上9点多才离开，第二次去，走时竟已近午夜。“是别人变了，几十年来，我的酿造方法都没有改变，但现在人们却说我是怪胎。”老先生说这话时虽有些不平，但似乎又带点得意。他确实值得为自己与众不同的做法感到骄傲，特别是他那些藏于酒庄内，可上溯至1947年，惊人地耐久且美味的玛歌村葡萄酒。

 

顺应潮流也许是通则，但不一定是真理。现在所有的酒庄都采用橡木桶来陈酿葡萄酒，但Boyer先生在上世纪60年代末就不再使用橡木桶，而是全都在水泥酒槽里陈酿；现在大部分的梅多克（Médoc）酒庄都以赤霞珠（Cabernet Sauvignon）和美乐（Merlot）为主要酿造品种，但Boyer的葡萄园里还有三分之一是品丽珠（Cabernet Franc）、马贝克（Malbec）和味尔多（Petit Verdot）；现在所有的酒庄都有控温设备，他却仍然可以靠自然调节温度酿造；近年的波尔多红葡萄酒酒精度动辄超过14%，但他的仍只有12%或12.5%，而酒色更是浅淡，绝非现今常见的深紫色；不同于波尔多名庄在今年4月就预售2012年，他现在上市的最新年份却是经8年熟成的2005年。

 

这些，都让Chateau Bel Air-Marquis d’Aligre成为现今最不典型、最不跟得上潮流与酿酒科技的梅多克酒庄，但最吊诡的是，Boyer先生用最传统的方法所酿成的葡萄酒，虽然色淡，亦不浓厚，但质地优雅，有着丰富多变的细节，却可能是最接近旧式传统的梅多克葡萄酒。也许没有酿酒技术的操弄，没有橡木桶所带来的妆点，反能展现葡萄酒最原真与纯粹的美貌，也更能耐久。

 

13公顷的葡萄园位在玛歌村最西边靠近森林边的砾石地，隔着一条马路与玛歌酒庄（Chateau Margaux）白亭(Pavillon Blanc)的葡萄园相邻。过去常有霜害，现在有多家列级酒庄也在附近拥有葡萄园。跟年迈的Boyer先生一样，他的葡萄园也日渐衰老减产，甚至有大半已凋零枯死，仅余几株老树孤单挺立。虽然有些伤感，却是园如其人的最佳写照。在财团与列级酒庄环伺的玛歌村，这样的风景大概不会再出现了，但记忆与见证还会一直留在Chateau Bel Air-Marquis d’Aligre的迷人陈酒之中。 

 

 

林裕森

多家杂志特约作家，葡萄酒顾问，葡萄酒讲堂讲师。

著有《葡萄酒全书》、《城堡里的珍酿—波尔多葡萄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