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专栏丨林裕森：什么都不做

竭尽所能，努力不懈以酿造出最精彩的葡萄酒，其精神也许值得敬佩，但却常常忙着做错的事而不自知。但有人什么都不做，也不特别勤奋，却酿成更珍贵，也更迷人的葡萄酒。

林裕森

常被酒迷们昵称为“花堡”的拉弗尔酒庄（Château Lafleur）是波美侯产区（Pomerol）最独特，也最难以捉摸的酒庄。波美侯以美乐（Merlot）而闻名，是酒风最性感的波尔多红葡萄酒，但花堡的葡萄园却有一半种植着品丽珠（Cabernet Franc），这种葡萄的风格沉静内敛，有时候甚至有些隐晦不明，很少能一眼看尽，但其成熟后的优雅万变之姿却又少有酒庄可及。许多人都相信花堡的传奇特色来自葡萄园所在的自然条件，但这可能只是众多原因之一，更关键的，可能是园中种植的葡萄树，这是我和花堡少庄主巴提斯特（Baptiste Guinaudeau）花了一个多小时徒步参观了占地4.5公顷葡萄园之后产生的深切体会。

1946年，巴提斯特的两位姑婆因为父亲安德烈·罗宾（André Robin）过世而接任花堡的管理工作，直到上世纪80年代。这两位终身未嫁的庄主没有太多经验，也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只是一板一眼地依据父亲遗留下来的种植与酿造方式维持酒庄的营运，近40年未曾改变。园中一直留着他们父亲当年选育的葡萄树，决不拔掉重种，其中，有许多至今都还是依古法混种着美乐与品丽珠。老旧窄小的酒窖卫生条件不佳，酿成的酒都是在旧木桶内培养，常与豢养的鸡鸭混杂一室。但即使如此，两姐妹仍酿出了如1947、1961、1966、1970、1978、1979和1982等众多传奇般的珍酿。

我和巴提斯特来到城堡西南边堆满砾石的矮坡上，他告诉我这片看似全园最佳的土地，酿成的葡萄酒质量却甚至比不上花堡副牌（Les Pensées de Lafleur），常常是整桶卖给酒商而不会自己装瓶。那是他姑婆过世后采用晚近选育的树苗重种的葡萄树。也许，花堡可以如此独特的真正答案就在于这些珍贵的品丽珠树种，没有因为美乐的流行而改种，也没有为了方便管理而重种新苗。

巴提斯特花了3年的时间，以被称为“Massale”的传统古法，从酒庄数万棵葡萄树中挑选出最优秀、最健康的植株进行育种，新苗已经开始种植到花堡的葡萄园里，西南边的砾石矮坡很快就会再种回原本的品丽珠老种，将祖先流传下来的最珍贵的资产延续下去。其实，放眼全波尔多，以高比例的品丽珠闻名的酒庄除了花堡就只有白马堡（Château Cheval Blanc）和欧颂堡（Château Ausone）了，他们的共同特色其实也都是拥有珍贵的老树基因，没有被人工选育、表现单一的商业“新苗”所取代。

在波尔多只经一个世代，就毁灭了数千万的品丽珠，但只是留下一小片老园，就能再度衍生数以万计的基因。1985年巴提斯特的父亲接手管理花堡，那时，他并不知道已经74岁的姑姑交给他的是多么珍贵的遗产，而最让人感动和敬佩的是，这40年间，她决定什么都不做。

林裕森
多家杂志特约作家，葡萄酒顾问，葡萄酒讲堂讲师。
著有《葡萄酒全书》、《城堡里的珍酿—波尔多葡萄酒》等。